第48章
比舞的場地不在梨園，特意設在青湖旁邊的一處桃林裡。
此處桃林的花期向來晚些，此時正花開爛漫，一眼望不到頭的桃林，如十裡錦幛一般鋪開，美若仙境。
這日的天氣也是極好，碧空如洗，陽光明豔。
舞台以桃林作為背景，在其上乘風起舞之時，彷彿九天仙子遺落凡塵，妙不可言。
參加舞技比拚的九位女子個個儀容不凡，舞姿維妙，尤其梨園的幾位姑娘，更是婀娜曼妙，舞技精倫，如拂柳之婀娜，似飛燕之輕柔。
隻是一連看那麼多場舞蹈，姑娘們又皆是美豔如花，綵衣翻飛，到後麵，大家難免就有些眼花了，就連六位評審人員，到後麵也有些倦怠。
評審老師們皆是在音律舞蹈方麵頗有造詣之人，其中不是少小學舞從舞台退下來又做了老師的前輩，就是精通音律品味不凡的富貴閒人，所以年齡普遍不小，能堅持坐那麼久也是十分難得。
其中有兩個年紀極大的，真真是看花了眼，一個眯著眼，撫著花白的鬍鬚，望著台上顫巍巍道：“這個紫衣的姑娘剛剛不是跳過了嗎？”
另一個歪著頭瞧了瞧，也撫著鬍鬚歎顫巍巍道：“冇有，冇有，方纔那位姑孃的一襲紫裙比台上這位的還要仙兒呢！”
池盟是評審老師裡麵最年輕的，定力也極好，從頭到尾幾乎一動未動，但也冇見他多專注地欣賞舞蹈，反而像是深陷自己的世界裡不能自拔。
第七個人跳完，溪月在台下坐得已是腰痠背痛，偷偷伸了個懶腰，不經意間瞥到旁邊的評委席，瞧見池盟的樣子，不禁頓住。
世間文字八千個，果然情字最殺人。這位先生，情傷太重，不願自渡，隻不知未來的路要如何走下去？
終於輪到孟潯出場。
她平時忙於酒肆事物，常穿深色的衣裙，尤愛紫棠色，雖襯托得人穩重端素，到底少了幾分女兒家的柔美與清麗，如今陡然換上一襲楊妃色柔絹長裙，整個人立刻氣質大改，襯托得十分嬌麗柔媚，大家一時竟都冇認出來。
她換妝之時，溪月就在一旁幫忙，當時就對她的裝扮驚豔不已。此時見到大家看著她一臉癡迷的樣子，甚至還有人不自覺地站起身子使勁兒往前探頭，溪月不禁笑起來。
孟潯的容貌本就是人中翹楚，她雖不重裝扮，但無需那些胭脂水粉的渲染，已然姿容豔麗，讓人見之忘俗。
常去入夢肆喝酒的酒客之間流傳一句話，說青蕖有三美，一美曰青湖之蕖，一美曰慈雲寺拂柳，這第三美，便是孟掌櫃當壚賣酒。還有人專門為她取了一個彆稱，醉西施。
後來溪月時常出入入夢肆，大家驚奇地發現，青蕖竟然還有一顆絕世明珠被遺忘，便把她與孟潯放到一處，私下將她們稱作“青蕖雙姝”。
孟潯當壚賣酒之美，世人皆見過，可她跳舞的樣子，卻從未有人瞧見過，此時見她上場，精心打扮過的樣子又如此明豔絕塵，底下人又打起精神來。
孟潯所跳這支《夢錦》，由池盟親自附曲，他在韻律的造詣之高，很少有人能匹敵。在他白皙修長的指下，琴聲清幽婉轉，很快就把人帶入一個優美玄妙的幻境。
台上的孟潯，在落英繽紛的桃林中，伴著嫋嫋琴音輕移蓮步，翩翩起舞。
她的肌膚白皙如瓷，額間印著一朵嬌豔的桃花花鈿，俊眼修眉，鼻梁高挺，紅唇如櫻桃般美好，紅色的衣裙在風中飛揚，麗得像一團火，習習春風下，勾勒出她柔美曼妙的身體曲線。
孟潯美豔，卻氣質清冷，如雪中紅梅，傲而不嬌，隨著她翩躚起舞，台下很快便有人開始感歎，“此女隻應天上有！”
溪月聽到，心頭卻不禁泛起一絲苦澀，何止如此呢？孟潯此時所作之舞，人間又哪得幾回聞？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低迴蓮破浪，淩亂雪縈風。
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夢錦》跳得是緣起時的一見傾心，再見時的驚喜傾慕，是情人間的呢喃，是不被世俗禮教所容的憤恨，是驟然死彆的悲痛，是朝思暮想的牽掛，是“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的忠貞，是為愛癡狂生死相依的決然。
孟潯雖未學過舞，可她的身體裡住著的畢竟還是千年前的那個靈魂，她腰肢柔軟，體態翩躚，情感濃鬱，彷彿賦予了這支舞新的生命。
這支舞，除了《夢錦》背後的那位侯門千金，再冇有人會比她跳得好。不，孟潯的舞姿，纔是真正的無人能及。
台下的人漸漸坐得筆直，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著，癡迷於孟潯的舞中，一時不能自拔。
現場一片寂靜，隻有婉轉呢喃的琴音與台上舞若驚鴻的孟潯，以及遠處在風中飛舞的桃花，表明一切並非靜止。
此時此刻，台下的觀眾癡迷於孟潯唯美的舞姿，孟潯與池盟迷戀於《夢錦》背後的故事，可溪月看到的，卻是千年前，《夢錦》的源頭，《終生誤》。
溪月看得明白，雖然已過千年，當初的《終生誤》幾近失傳，早已麵目全非，幾經演變，成為今日的《夢錦》；雖然時隔千年，前生之事與今生再無牽連……可孟潯畢竟與千年前的姚黃共用著同一支魂魄，隻因這一點，她跳得這支舞，便已然超脫了《夢錦》本身，而與那支失傳已久的《終生誤》跨越千年，交相呼應。
舞裙香暖金泥鳳，畫梁語燕驚殘夢。
《終生誤》跳得是什麼呢？
是緣起時的曲折，是相逢相知的欣喜，是女子覓得真愛的歡心，是拋開世俗無畏壓迫的相依守望，是傾心相托付的真摯愛意，是鴛鴦帳暖的交頸承歡，卻又是，陰差陽錯深情錯付的悲痛與苦澀，是對人性卑劣趨炎附勢的控斥，是大夢初醒錯認良人卻已無回頭的悔恨與絕望，是永失所愛的悲痛欲絕，是了斷前塵為愛歸來的絕然，是手刃仇人的快意恩仇，是心死神傷的絕望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