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官差發放的糠菜糰子早就餿了,鹿三娘就是因為一下吃了太多餿掉的糰子肚痛,才憤怒以為傅家人害她,纔跟莫婉娘吵起來,因而氣死了莫婉娘。莫婉娘死後,眾人兔死狐悲,但還要收拾好心情,關心活下來的人,於是,看著那些被鹿三娘搶了食物的孩子,傅家人十分自覺地勻出了自己的糰子給那些孩子們。

可誰知道,這卻是那些孩子的催命符。

到第二天,所有人都多多少少開始拉肚子,大人症狀輕些,可那些孩子,卻一個個被折磨地苦不堪言,更要緊的是——因為拉肚子,趕不了路,官差大發雷霆。

冇多久,這些病倒的孩子直接被官差丟棄。

他們的母親、祖母、姐姐們哭泣著,哀求著,然而絲毫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隻能看著他們幼小的身軀無力地躺倒在除流放隊伍無人經過的野道邊,等待他們的,是凍餓而死,是無人收屍,是被野狗禿鷲啃食血肉後曝骨荒野。

鹿野不是聖母,卻也不想眼睜睜看著這樣的慘劇在眼前發生,更何況對她來說,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不費什麼。

再者,剛剛傅霜知打掉糰子的動作,是不是意味著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麼再加上她的提醒,應該能讓傅家人改變做法吧?

不過,原著裡,傅霜知有做過打掉糰子的事嗎?

鹿野撓撓頭,發現自己完全冇印象。

這是很自然的,一來鹿野本就是走馬觀花地看劇情,二來原著中傅霜知曾經的遭遇,大多都是主人公的推理倒敘,缺乏第一視角,自然也就缺乏具體資訊,那麼遺漏這麼一個小細節,簡直再正常不過。

所以鹿野也就想想,很快便不糾結。

而那邊,傅家人聽了“鹿三娘”的話,俱是麵麵相覷。

如果隻是鹿三孃的話,傅家人自然不會相信,甚至會懷疑她說這話是不懷好意,故意想餓著孩子們,好給她自己省口糧。

但是先前傅霜知有了那樣的舉動。

莫婉娘不由看向兒子。

“霜知……”

傅霜知看向已經慢悠悠走到不遠處老樹下的“鹿三娘”。

說完那句話後,她也不管眾人反應,動作甚至可稱得上優哉遊哉,彷彿已經冇什麼煩心事一般地,走到大樹底下就一屁股坐下,一隻腳搭在另一隻上,坐姿相當不雅,十分符合她一貫給人的印象,但是——

從他醒來,用石子砸破她腦袋,再到她醒來——

之後的一切一切,都透著股傅霜知說不清,但卻心知肯定存在的怪異。

這個鹿三娘,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

傅霜知斂下眼眸,斂去眼底心思,隨即對母親莫婉娘道。

“這糰子的確不能吃了,起碼不能給孩子們吃。”

得了傅霜知這句話,眾人便有了主心骨。

雖然不忍,但眾人還是冇有把自己的糰子分給孩子們吃,連那些糰子冇被鹿三娘搶去的孩子,也被眾人阻止冇有再吃。

好在剛開始上路,眾人身上多多少少還藏著一些東西,有個婦人竟隨身塞了數張大餅,雖然硬邦邦的,但起碼不餿。

那婦人原本還有些不捨。

她夫君雖也算傅家人,卻是旁支庶子,十分不受重視,日子也不大好過,甚至平日裡還要婦人自己洗衣做飯,結果,傅家一倒,她夫君卻也被砍了頭。

婦人是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也比絕大部分養尊處優慣了的傅家人更知民間疾苦,一聽自己和孩子們要被流放,當即也冇準備什麼銀錢(也冇有),而是烙了好些大餅,藏在自己和孩子們身上,果然,等到上路時,那些私藏銀錢的,銀錢都被官差搜去,倒是她藏的這些大餅,雖然也被搜了出來,但官差們哪裡看得上,給她扔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卻也冇再管,於是這些餅才得以保留。

這些餅,她原本是準備等實在餓地受不了時,再偷偷拿出來給自己孩子吃的。

但眼看那些同族的孩子們都餓著,且那位傅家麒麟兒親口說了那些糠菜糰子不能給孩子們吃,婦人狠狠心,咬咬牙,將自己私藏的大餅貢獻了出來。

看著那些餅被分給孩子們,她心裡好受了些,卻也很心疼和憂慮。

假如有一天,她和她的孩子有難,其他傅家人能不能也幫她一把?

雖說都是傅家人,但日子好時尚且有許多齷齪,就比如她和她夫君,雖說頂著傅家人的名頭,其實也跟寄人籬下差不多了,族中也有不少人平日裡看不起、有事無事踩她和她夫君一腳的……

如今,傅家那些當家主事的男人們都被砍了頭,隻剩一群婦孺,孩子們且不說,婦人們可都是往日裡攀比、爭搶慣了的,之中互有齟齬的人可不少,這樣一群人,能同心合力共渡難關嗎?

正這般想時,耳邊忽聽少年清潤如玉石相擊的聲音。

“霜知謝過七嬸孃大恩。”

伴隨著聲音,是“噗通”跪地的聲音。

婦人,也即是傅霜知口中的七嬸孃目瞪口呆,看著那位往日裡被整個傅家捧到天上的麒麟兒,竟然、竟然……給她下跪?

而且,他居然認得她,知道她夫君在族中的排行?

傅七嬸孃驚愣地甚至忘記了反應,忘記了言語。

傅霜知的動作卻還冇有完。

“儀琤、儀瀾、儀斐……”

他一連叫了許多人的名字,卻俱是剛剛被分到大餅的孩子。

這些孩子們最小的不過三四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都還懵懵懂懂的,聽到傅霜知叫,卻也都聽話地跑過來——在傅家,傅霜知是所有孩子們學習的楷模,嚮往的偶像,是被父母耳提麵命一定要尊敬和愛戴的對象,是以,在冇有父輩的此時,他們下意識地唯傅霜知馬首是瞻。

“給七嬸孃磕頭,要記住,是誰救了你們性命。”

傅霜知麵色沉凝,對這些孩子們說。

“這這、這使不得!我如何受得?”七嬸孃這才從傅霜知給她下跪的衝擊中略微醒轉過來,急忙擺手。

這些孩子裡不乏傅家正房嫡係的少爺小姐,跟她這種人可不同,她怎麼受得起他們的禮?

然而,或許實在是傅霜知光環太盛,那些孩子們很聽傅霜知的話,傅霜知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們便噗噗通通跪倒一片。

“謝謝七嬸孃!”

“七嬸孃做的餅真好吃,我從冇吃過這麼好吃的餅!”

“七嬸孃,先生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傅儀瀾今日吃了您半個餅,往後,我定還您一車餅!”

……

孩子們七嘴八舌說著,言語稚氣且不乏令人發笑的,但七嬸孃聽著,卻忍不住悄悄紅了眼眶,把餅給出去的心痛和憂慮,也在這一聲聲童言童語中漸漸煙消雲散。

她看向傅霜知。

此前,她雖然知道這位傅家麒麟兒,但卻隻知道他唸書好,腦袋聰明,此時卻又知道,這少年豈止是唸書好。他是有大智慧的人。

有這個少年在,傅家就不會散,不會倒。

她堅信。

而這一幕,同樣落在所有其他傅家婦孺眼中,除了完全不知事的小孩子,稍有些閱曆見識的,都忍不住眼眶酸澀激動。

是啊,傅家還冇倒,因為傅家的麒麟兒還在!

傅家人為傅霜知的表現激動時,不遠處的鹿野隻靜靜地看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