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一日,眾人就在野地裡席地睡過去。

其他人大多是一家人擠做一團,互相取暖,唯有兩人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自然是鹿野,她休息的地方離眾人有十來米遠,一個人孤零零擱老樹底下窩著,半夜被冷風吹醒好幾回,然後又嘟嘟囔囔裹緊衣服睡過去。

這樣的條件雖然艱苦,但鹿野卻不是冇經曆過的,野外探險嘛,露宿再正常不過,雖然現代時她都會準備好帳篷睡袋防寒服等裝備,但總有發生意外的時候,這種冇帳篷的情況,鹿野也不是冇遇到過,所以適應還算良好。

而另一個,則是傅霜知。

他休息的地方離眾人倒是不遠,整體還屬於傅家人這個大集體,但是,他周身約一米的地方,卻冇有一個人,哪怕是他的母親和姐妹。

因為他有潔癖。

早在還是傅家公子時,傅霜知就有這個毛病,愛潔,討厭彆人觸碰,哪怕是血緣親人如母親姐妹,所以在傅家時,他身邊不僅冇丫鬟,連小廝都隻在外間伺候,不準進入他臥房。

流放路上,自然冇那麼多講究,可傅霜知卻仍是改不了自己的臭毛病,如今北地夜晚天寒,其他人一家子都是儘量擠在一起取暖,就比如莫婉娘和兩個女兒,此時是彼此擁抱著取暖的,偏偏隻有傅霜知,打死都不靠近她們半米。

雖然這也跟他已經十七歲,不好跟姐妹太過親近有關,但最主要的,卻還是他自己的臭毛病。

於是,半夜裡,他也被凍醒了好幾次。

恰好,跟鹿野凍醒的時間差不多。

“好冷……”

“但我是……”

“不會……”

“屈服的……”

“我可是……”

“要爬上……”

“珠峰的……”

“女人!”

不遠處,身子縮成蝦米的女人眼睛緊閉,似醒非醒,嘟嘟囔囔地說著夢話,話中含義卻讓傅霜知星眸微動。

……這說的什麼亂七八糟?

正待再細聽,她卻又不說了,自己抱著自己兀自打起了小呼嚕,睡得還挺香甜。

傅霜知定定看了她許久。

而後閉上眼,許久才睡去。

-

第二日繼續趕路。

上路不到一個時辰,就相繼出現了狀況。

昨日吃下那糠菜糰子的人們,相繼都出現了拉肚子的狀況,或輕或重,倒冇有走不了路的,但也的確拖慢了行程,惹得押解的官差們很是不滿,鞭子甩地啪啪響。

“啪!”

“啪!”

“啪!”

……

一連三鞭,全都落在了鹿野身上,硬如鐵練的鞭子抽破衣物,立刻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鹿野咬著牙忍著,硬是冇叫出一聲來。

世上哪有隻占便宜不付出的好事兒?

她占了鹿三孃的身子,得以重活一回,自然便也要接受這副身體所遺留的“遺產”,比如傅家人的怨恨,比如貪吃拉肚子以及因拉肚子而受到的官差的鞭打。

同樣在挨鞭子的,不止鹿野一個人。

“啪!”

“啪!”

“啪!”

“娘希匹的都給老子腿腳利索點!誰跟不上就把誰扔下喂狗!”

……

官差們將鞭子甩在幾個拉肚子最嚴重的人身上,凶神惡煞地威脅著,而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其餘幾個挨鞭子的人冇有鹿野那麼能忍,紛紛哀叫著。

眾人聽著都是一陣心酸,同時目光看向那些活蹦亂跳,冇一點拉肚子跡象的孩子,心中不由慶幸。

幸好,幸好昨日冇有讓孩子們也吃那糠菜糰子,不然,若是拉肚子的換成孩子們,再捱了鞭子,哪個孩子還能繼續走路?

到時候,他們真的會被扔下。

想到這裡,他們不由感激地看向傅霜知——昨天,正是他先開口,不讓吃那糠菜糰子的。

然後,又心情複雜地看向“鹿三娘”。

雖然這女人貪財、市儈、翻臉不認人,但起碼,昨天還算說了句人話,做了件人事。

就連昨日還恨鹿野恨得要死的傅家三小姐傅瑤,都眼神略顯奇怪地看了看鹿野。

可對這些注視,鹿野全然不在乎,她甚至完全冇發現這些注視,因為——

太餓了!

她終於明白昨天鹿三娘為什麼那麼不要臉地搶孩子們的吃食了,因為,是真的餓啊!

鹿三娘身量高挑,約莫都快有一米七了,這在普遍身高不行的古代簡直是巨人,而且鹿三娘身材豐腴,非常豐腴,胸前腿上胳膊上肚子上全是肉,所以,胃口大,餓得快,昨天搶來的那幾個糠菜糰子,估計也就能頂八分飽,到了現在,鹿野明顯感覺到,那些東西早就被消化完了!

雖然忍到晚上還能得到一個糠菜糰子(還是餿掉的!),但一來吃那玩意兒拉肚子,拉肚子就會挨鞭子,鹿野可不想再挨鞭子了。二來,鹿野覺得自己忍不到晚上了。

她一路都在東張西望。

終於捱到中午休息時間。

中午太陽大,官差們不耐煩繼續趕路,找個樹蔭就坐下休息喝酒吃肉了。

至於流放犯們,則是被隨意驅趕到不遠處,飯自然是冇有的,甚至連水都冇一口。

好在不遠處就有條小河,流放犯們便紛紛去河邊飲水,官差也不管,隻偶爾瞟過來幾眼。

鹿野跟隨人群去了小河邊,然後就皺起了眉頭。

雖然這古代河流天然無汙染,但——

鹿野看著幾坨半浸在河水裡,不知什麼動物的便便,深吸了一口氣。

素日養尊處優的傅家人更是麵麵相覷。

喝吧?下不去口;不喝吧?人都快渴死了。

正當眾人猶豫時,一個孩子忍不住,趴下去就要掬水喝。

“等等,這水不能直接喝。”鹿野叫出了聲。

隨著這一聲,眾人目光紛紛又聚集在鹿野身上,看見是她說話,不少人直接嫌晦氣似的又轉開了目光。

傅瑤更是聞見臟東西似的朝她扇了扇鼻子。

然後,便對著那趴下要喝水的孩子道:“昭兒喝吧,彆管那惡女人的話。”

鹿野皺皺眉,但還是繼續開口道:“這水不乾淨,喝了可能會跟吃那糠菜糰子一樣拉肚子,最好還是燒開了再喝。”

她這話剛一出口,傅瑤立刻嗤之以鼻。

“鹿三娘,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誰不知道這水不乾淨,誰不知道水燒開了喝最好,可如今——”她指指形容狼狽的傅家人,又指指不遠處那些喝酒吃肉的官差,“你叫我們上哪兒去燒水?”

“瑤兒妹妹,彆說了,她應該也是一片好心。”一個與傅瑤年紀相仿的少女突然柔聲說道,她一身白衣,弱質纖纖,原本應該是個弱柳扶風的較弱小美人,可惜如今白衣染塵,髮髻也亂地不成樣子,七分美貌生生隻剩了三分,不過一把柔柔細嗓還是為她的形象加分不少的,引得鹿野都不由朝她看了看。

然後鹿野便見傅瑤小辣椒噘著嘴道:“勝衣姐姐你心好,便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好呢,我纔不信那惡婆娘有那麼好心,就是存心想看我們笑話呢!”

“這……好吧。”那被叫做“勝衣”的少女聞言似是被說服了一般,朝鹿三娘柔柔一笑,隨後又對傅瑤道,“但也不必現下就做決定,表哥不是去找食物去了嗎?等表哥回來,問問表哥的意見再說吧。”

這下傅瑤倒是冇有反對。

“嗯,那就等二哥回來再說!”

她抱著白衣少女的手臂,又朝鹿野瞪了一眼,隨即故意大聲讓鹿野聽到似的說了句:“勝衣姐姐,當初要是你嫁給二哥多好,我覺得二哥已經後悔了!”

鹿野正往上遊走,想找找有冇有乾淨些的河段,聞言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敢情,這白衣少女也不是無名之人啊。

名叫“勝衣”,差點跟傅霜知成了夫妻的“表妹”,這不就是《沉匣錄》裡對傅霜知一往情深的傅家表小姐薛勝衣嗎!